荒野遊俠－賴榮孝

種下校園綠色種子的園丁

下課時間，小男生雙手抓著一條翠綠的青蛇，興高采烈地跑進教室。奇怪的是全班竟然沒有人驚呼，反而像是發現了珍寶似地聚攏過來，就連老師也氣定神閒地端詳這條青蛇，向大家說明相關的生態知識。
在教育部授予「綠色學校」掛牌、並獲得環保署全國選拔出「環保有功」榮譽的台北縣五股國中裡，這樣的場面並不希奇，但比較令人訝異的是，這位帶領全校認識自然的賴榮孝老師，是一位數學老師。

牠們是自己來的！
來到位於山坡地上的五股國中，賴榮孝顯得特別興奮︰「松雀鷹來我們學校築巢了……，啊，我還看到鳳頭蒼鷹！」

「看，大冠鷲！」我朝著他手指的方向，仰頭看見一隻正在天空盤旋的影子。

民國84年6月，荒野保護協會創立之初，會址暫設在我的診所。那時賴榮孝已加入會員，前來診所看看可以幫荒野做點什麼事，順便看牙。當時荒野第一期解說員訓練班正在招生，我拿表格請他填，他也就莫名其妙報了名。

那時，他是五股國中最紅的數學老師之一，帶領的是升學班，學生家長要擠破頭，才能讓孩子被他教到，他自己則忙到幾乎沒有時間參加解說員訓練的課程。不過，因為他持續的參與及投入，那種純樸與熱情，我們在87年請他擔任荒野解說教育的召集人。多年後，聽說他曾為了訓練課程的安排與活動設計因為生疏與無助，而急得掉眼淚。到現在他仍念念不忘，第一次帶隊看見小辮?，還以為是戴勝的糗事。

現在，這位數學老師不可同日而語了。
我在校門口附近看見一座水池，他帶我進入長滿野薑花及長梗滿天星的池畔，如數家珍地指著水面上的石龍尾、大萍、青萍、槐葉蘋、布袋蓮，以及瀕危的台灣萍蓬草。

這就是生態教學池了！水草間，穿梭著蓋斑鬥魚和大肚魚。以前曾聽他提過幾次這片校園中的水澤花園，今天終於一睹廬山真面目。

這座生態池是他在五股國中推動自然教育的成果之一，原本裡面飼養買來的錦鯉，周圍植栽全都是外來的園藝樹種。如今錦鯉池變成生態池，原本的美化功能沒有減少，校園裡倒多了一處可以從事自然觀察的地方。

校園裡，還有幾塊未經修剪的小花圃，「雜草」叢生之中，有月桃、九節木、大青、林投、金露花、桂花等，不勝枚舉。他把這裡規畫為「生物多樣性教學園區」，裡面共有一百多種植物，到了夏天，還可以看到樺斑蝶、無尾鳳蝶、柑橘鳳蝶、螳螂、竹節蟲等昆蟲，在這裡上演生命循環的戲碼。

「這是在九二一地震之後開闢的。」他告訴我這幾塊教學園區的故事，地震將學校的水泥護坡震裂，重新補強之後，留下三塊小空地。在他力爭之下，校方取消原本想栽植園藝植物的念頭，放手讓大自然「設計」這三塊小空地。

「可是許多老師怕學校變得太荒涼，所以我只好採取第二志願。」他的第二志願就是採集學校附近的植物來栽種，並和學生收集洗手台裡的廢水、屋頂流下的雨水，澆灌這些生命，不消多少時日，小空地就變成眼前花團錦簇的模樣。

他興奮地告訴我，裡面很多生物都是「自己來的」，其中生長得最好的植物，也都不是他們種的，而是風吹來的或鳥帶來的。

天地無言，作育萬物；桃李不語，下自成蹊。其實，賴老師又何嘗不是我不請自來的貴客呢？！

打開自然的眼睛

看著他在學校耕耘的成果，我忍不住調侃他，越來越不像數學老師。他也不否認，從前身為一位紅牌數學老師時，他以不斷考試的方式，「填」出許多很會考試的資優生，使每年的升學榜成績斐然。當時身旁的一草一木，他根本視而不見。

「民國84年以前，我是一個瞎子！」這是他加入協會的那一年。「當我打開自然的眼睛後，才發現原來我們學校擁有這麼多寶藏！」

從此以後，他只要看見陽光下發芽的種子，便會感動得想落淚。

自從他的「自然之眼」打開後，這位紅牌數學老師的教法也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但會帶學生到戶外上課，還會請學生用自然觀察的方式，先花一分鐘盯著兩道數學題，比較異同。此外，他不再用考試填鴨、不在放學後開第九節課、不鼓勵買參考書，以免學生被訓練成只會考試的機器，對周遭的生命毫不關心。

事實證明，他的堅持沒有錯，學生的成績不但沒有退步，還從自然觀察中學習到尊重生命，也學會獨立思考。

正因為如此，他依然受到家長的信任，經常帶學生到戶外上課，既教數學也教自然。久而久之，別班的學生發現不認識的植物或昆蟲，甚至一條蛇，也都會跑來問他。「我告訴學生，要帶生物給我看的時候，不可以用抓的，要攤開手掌用『請』的，而且觀察之後一定要把牠們帶回原處，這些學生真的做到了！」他說這話的口氣，比起之前說到今年班上有七人考上第一志願時，還要興奮。

我想，他已經不只是孩子的數學老師而已。

愛哭老師的小荒地
在五股國中，有一塊和賴老師情緣深厚的「小荒地」。曾經，小荒地是他最常帶學生流連的花園，與裡面的花草昆蟲都有深厚的感情。

幾年前，當他聽到校方要把它鏟平，變成籃球場時，難過得想掉眼淚。為了保住這塊孕育無數生命的花園，他洋洋灑灑地寫了一本厚厚的觀察報告，附上小荒地所有「居民」的照片，並發動二、三十位教師聯署簽名，呈給校長。然而，當他費盡心力，在校內舉辦小荒地生態記錄分享活動時，左等右等，最後只來了三位老師。他才知道，其他老師的聯署大多只是同情票，想到這裡，他又難過得想掉眼淚。

小荒地終究成了籃球場。

但這次打擊並沒有澆熄他的熱情。他說服了後來連續兩任校長，讓他們把學校的環境規畫交給他處理，如今校園裡的生物多樣性教學園區及生態池，都是在他的主導之下完成的。

小荒地「死」後兩年，他和學校老師共同出版了一本《發現綠色天堂》教學活動手冊，並舉辦一場講座，當時共有一百多位老師共襄盛舉，他又感動得想哭了。

雖然我偶爾會在新伙伴面前消遣他，說他是「愛哭老師」，但玩笑的背後，卻是珍惜。如果，世界上少了像他這樣容易為單純事物感動的人，還會有多少生命斷送在人類的手上，我們還有多少機會歌頌自然的美好？

隨著年歲增長，賴老師益發真摯可愛，返老頑童。直到現在，當他提起第一次在學校看見台北樹蛙時，仍像個大孩子般雀躍不已。

無用之為大用
最近他關心的議題又多了一項──五股溼地。
這片位在二重疏洪道沼澤帶、在許多人眼中只是一塊無用的爛泥地，政府單位曾經想加以「美化」，附近居民也大都樂觀其成，卻令了解溼地生態重要性的朋友憂心忡忡，賴老師便是其一。

過去他曾花很長一段時間，觀察關渡的挖仔尾溼地，並與當地居民進行過數次訪談，知道那裡曾發生小孩陷入泥淖身亡的意外，而且爛泥地不能利用，沒有經濟價值，靠近時還會聞到臭味，因此不受歡迎。

事實上，賴老師自己在嘉義溪口的農村長大，當時鄉下的水溝沒有鋪蓋水泥壁面，常長滿水草，茂盛時便會堵塞水溝。小時候他對溼地的記憶，就是下水清除水草時，夏天熱得全身溼透，冬天則冷得直打哆嗦。

經驗告訴他，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從保育的觀點來看待自然，我們必須先站在他們的立場設想，再想辦法加以說服。他向挖仔尾及五股溼地的居民解釋，許多具有經濟價值的水產，都是從像這樣爛糊糊的溼地長出來的；沒什麼肉的小螃蟹，將來會長成大螃蟹，如果現在不留下溼地讓小螃蟹生存，以後就沒有大螃蟹可吃。至於安全問題，只要把區域劃分好，不要涉入不適合我們活動的地方，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令人開心的是，在他和一群關心五股溼地的朋友共同努力下，政府單位及當地居民終於同意停止整建工程，將五股溼地從被水泥埋葬的命運中解救出來。他還希望，將來這裡能成為教學園區，讓下一代得以親身領會溼地生命之美，而不再僅以直接、短程的經濟價值來評斷大自然。
我問這位感情豐沛的數學老師，推動校園生態多年有成後，如今最想做什麼？他的答案還是校園生態。平常除了上課外，他忙著為各國中、小校長舉辦講座，為其他學校的老師們安排訓練課程，行程排得滿滿滿。由於每次報名的情況都相當踴躍，甚至得加開場次才足以容納。

「以前我很憂慮，等我退休那天，學校的生態教育恐怕無法延續下去，現在我一點也不擔心了！」他充滿信心的笑容，和他真情的眼淚一樣珍貴，像溼地那樣，滋養了孩子的生命。

box︰僅次於熱帶雨林的生物天堂──溼地
溼地」，簡單地說就是出現在水域與陸域交會，水分含量很高的溼軟地帶，一般分為河口溼地和內陸溼地。河口溼地位在河海交界處，經常或間歇地被潮汐淹沒；內陸溼地則位在湖畔、池塘邊，也有的是由地下水、伏流水或雨水所形成。

由於河口溼地富含河川從上、中游一路挾帶下來的有機質，成為孕育許多小生物的天堂，根據估計，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水產生物種類，幼年期都必須在這樣的環境生活。這些小生物又吸引各種水鳥前來覓食，加上適應溼地環境的紅樹林和其他水生植物，生態環境十分豐富。

在地球上，溼地孕育的生物種類僅次於熱帶雨林。由於台灣沒有熱帶雨林，因此更突顯了溼地的重要性。」這也是賴榮孝致力推動五股溼地生態保育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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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聞其名，一直到2003年九月底，在賴榮孝老師帶領下，才得以一賭全貌。

這是一整片數百公頃大的河口濕地。

幾十年前，因為不當的規劃下，政府炸掉台北盆地出海口的獅頭嶺，原以為颱風溪水暴漲的水，可以經由隘口擴大而快速流入大海，可是忽略掉了海水潮差，結果不但水排不出去，反而海水倒灌而入，形成了五股濕地。

後來，在民國七十年左右，堤防築起，濕地覆土，改成工業區，這一片廣大的候鳥樂園就只留存在人的記憶之中。

賴老師所任教的五股國中，就在這片濕地附近，經過多年的觀察，發現在出海口二側的灘地又逐漸形成候鳥的棲息地。

剛好這二年，台北縣政府在二重疏洪道及堤防一帶規劃成民眾的休閒及遊憩的地方，包括釣魚池及自行車的車道等等。

賴老師希望在縣政府「大肆興工」之前，是否能將這片難得的野生動物天堂留下，相信只要經過適當的規劃，可以同時滿足人與野生物共存的理想，人們來到這片非常廣?的地方時，除了運動與休閒之外，同時還能觀察自然生態的豐富，當做一個很好的自然教育場所。

因此，在去年賴老師帶領幾位解說員伙伴，開始定期的觀察，在荒野解說教育委員會之下，形成新的定點觀察小組──五股濕地定點小組。同時，經常務理事會通過，成立荒野五股濕地專案小組，希望能與台北縣政府合作，對這個地區的規劃與經營，貢獻一點心力。

在2003年11月23日，將會舉辦一場大型的活動。
盼望荒野伙伴能將這一天空下來，一起到五股賞鳥。

~李偉文200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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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 【野榕客棧】 編輯發行